一下一下呼吸,冰冷的空气进入身体里。
我的眼珠在眼皮下转动了几下。
怎么回事?
我已经把天赋发动到最大。
以往我抓紧一个人发动【千华流】的时候,不管他愿不愿意,关于他的一切都会铺天盖地向我冲来,那些印象深刻的,不论快乐或悲伤,举足轻重的一场经历或只是一个下午轻飘飘的微笑,它们会吵吵闹闹地包围我。
而此刻,我感到周围非常非常的安静。这种感官皆停的宁静给了我一种错觉,好像世界空了,再没有一个人在我身边,我寂静地沉在水下,像雕像一样……沉在水底,沉在水底……
一双修长的手抬起来,用同样的姿势扶住我的头。
我身体一震,惊愕地睁开眼睛,瞪大,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翡翠一样的眼。
我听南域丛林里的探险者说,高大的蕨树上会盘绕着一种剧毒的碧蛇,它们的身体巨大得足以吞下一个人,但又美丽异常,每一片细鳞都像半透明的绿玉反射阳光。处在食物链顶端的它们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但是会依踞在枝干上,认真地盯着那些褴褛狼狈的冒险者,像遥远国度的翡翠公主,华服盛妆,环佩叮当,好奇地打量着远道而来的朝拜者。
而此刻,我以为我正被这样一条不想杀戮的蛇观察着。
我猛地推开他,沉重的桌子被我激烈的动作向后推了一下,我跌跌撞撞地后退,几乎被椅子绊倒。
我倒抽了一口气,瞪着眼前这个男子。
还是那张漂亮的脸,但是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绿色,我明明记得刚刚的【织梦者】是蓝眼……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浑身的气质换了一个人一样,刚才的疲惫憔悴一扫而空,太过完美的五官优雅而克制,刚刚给人的感觉还是美少年,现在明明除了眼睛颜色其他没变,却已经有了成熟男子的观感。
他被我推开,轻轻收回手——我这才发现他已经挣脱了拘束衣,悠然地坐在椅子上,整洁的袖口里露出的修长双手,十指都带着尖利的甲套。他收回手,就像传说中的碧蛇一样,把甜美的毒牙缩在口腔里。
“你,你……”我飞速转头去看屏障外的各位长老,他们沉默地端坐在云座上,一动不动,我扑到屏障上,却被一股滑而软的力量弹开了。
“【冥王】,采取措施!”我抬头呼告悬空的监视者。
没有回应。
我转过身,如临大敌地看着这个轻描淡写地就解开了束缚的囚犯,我不明白突然变成这样,我的想象中,我可能在天赋领域里看到任何东西,但绝不该是这样吊诡的场景,天赋第一次失效了,头上的讨厌鬼卡壳了,我的上司们死机了,我现在赤手空拳地和一个深不可测的敌人被关在一个不到五平方米的屏障结界里。
而我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个男子还没有拧断我的脖子,如果是我,我立刻就这样做了。
我忍不住咬牙,努力用平和的语气对他举起手:“冷静,你先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男子轻轻笑了起来,语速徐缓,声音清澈悦耳,他打个响指,【冥王】设置的坚不可摧的屏障就像烟雾一样消散,“看来他比较听我的话。”
我再次不可置信地回头看鸦巢的长老们,他们对面前这么明显的突变毫无反应,蜡像一样坐在原位。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我冷下面孔,厉声质问。
“只是一个小把戏,我和人说话时不喜欢被无关的人参观。”男子轻轻动了动十指,他有一双出奇灵活的手,每个关节都运动自如,甲套打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第一次感到了对某个人不得不惶恐的感觉,我曾对巨人城城主说除非有人十三招内打败我否则我不考虑好好说话,可这个人不像我见过的任何人,他很强,足以将我碾压。
男子看着我,他笑容清淡,淡到不仔细看不会察觉。
“你是谁?你不是【织梦者】。”
他没有回答我,站起来,个子非常高。
“所有的鸦巢长老都在这里了吗?”他看着满堂端坐的乌鸦面具,语气听不出喜怒。
“你想做什么?”我下意识拦到前面,“你杀不了他们的,他们远比你想象的强大。”
“是吗?”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轻轻击掌,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蜡烛长出细小的胳膊,撑着烛台跳了出来,头上燃着小小的火苗,像小精灵一样跃动着在空中跳舞,踩着节拍脚步轻快,它们从我身边掠过,绕着我飞行。
每一只小水杯都飞起来,拍着队去接水,然后争先恐后地拥回来,一位长老拿着的羽毛笔也一骨碌蹿起来,悬在那些排好长龙的杯子前,叮叮咚咚地挨个敲过去——那声音正是乐谱中哆来咪发唆的音调!敲到某两个杯子的时候,音色突然有了一点不和谐,那只羽毛笔在空中摇摆几下,反复敲打这两个杯子,似乎很疑惑。
男子灵活的手指轻轻摆了摆,那个挨打的杯子立刻向另一个挨打的杯子里倒了一点水,羽毛笔再敲的时候,音色立刻和谐了。
我惊讶地看着这一切,觉得自己在做梦,突然有什么东西撞上我的腿,我吓了一跳,低头看去,却是一只软垫凳子,它像条小狗一样抱着我的腿,摇晃着屁股上的穗子,不停地蹭,甚至发出呜呜的呼噜声。
整个审判堂从严肃压抑变成了一场马戏,羽毛笔找到了一群硬铁笔做自己的伴侣一起来敲杯子,墙上挂着的那一排交叉宝剑开始相碰发出和三角铃差不多的清脆声音。
“你到底在干什么?”我有些哭笑不得,万万没想到敌人不想杀戮,只是想开个演奏会。
“喜欢吗?”
“……真无聊,你不觉得难听吗?”
乐器太少,此刻只能弹奏《欢乐颂》,乒乒乓乓地像工地一样。
男子点点头,指挥着节拍的手轻轻抬了抬,盘旋在墙壁上的楼梯像一条蛇一样自己弯下来,垂落在我们面前,他踏上楼梯,转头看看我,然后接着往上走。
我瞪着他的背影,软垫凳子变成的小狗用力在后面拱我,我叹了一口气追上楼梯。他是故意的,他知道我一定会跟上去。
砰的一声大门被撞开!我惊叫一声转头,只见一头龙的头骨探了进来!他显然是被吊在某个大厅的天顶做标本的骨骸,此刻摇头晃脑地跟着音乐发出“噗,喝,噗,嘎,”的声音,很像南域的那些兽人说唱歌手,而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些弓箭,箭头轻轻敲击龙的一截截脊椎,而弓弦在龙的肋骨上摩擦,发出动听的弦乐,同时让龙痒得直蹬腿。成群结队的书本如鸟群一样飞入审判堂,蓬蓬沙沙发出沙锤和小鼓的声音。外面走廊里站着的骑士铠甲和恶魔雕像手舞足蹈地蹦进来,悬浮的蜡烛精灵们亲昵地凑上去,在它们缝隙里,气流的风声传出管乐的声音。
更有甚者,几把孔雀毛掸子飞到了鸦巢长老们中,对准长老的脸,左右开弓,一二,啪啪啪,三四,啪啪啪……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我一拍楼梯扶手,几乎要自己跑下去阻止,可被一片闪耀过身边的银光吓住了。
一把叉子冒冒失失地飞过,叉尖撞到了软垫凳子的小狗,惹来它一声尖叫,抱着我的腿哆嗦,叉子立刻弯了弯表示出抱歉的意思,然后回到丁零当啷的茶具队列里,它们刚刚才从小厨房的抽屉里跑出来,立刻加入了演奏。
我从没注意到一个城堡里会有那么多的零碎物件,而且它们还在不断地加入进来!音乐已经开始变得丰富浩大,还是那首《欢乐颂》,但是已经在大家的努力下,几乎成了专业乐团水准!
我抬头,看见那个始作俑者已经不打节拍了,靠在楼梯的顶端,打开了穹顶上通往屋顶的临时门。
“喂!你想逃跑?外面都是军队你走不了的!”我追上去。
他笑了一下,在我靠近他的瞬间,拉住我的胳膊,一用力,把我一起拉上了屋顶。
盛大的月光洒落在鸦巢的上空,漩涡一样的风暴阴云不知何时消散了,我猜这是第一次,有光照到这座城堡。
我看见风暴山崖下,那些军人们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远处的天际线朦胧异常,软垫凳子小狗兴奋地趴着屋顶边缘嗷呜嗷呜叫了几声。
太危险了啊你这笨狗!我急忙拖着它的穗子尾巴把它揪回来。
我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我抱着小狗转过身。
男子侧身站在平台上,双眼被照射的更加斑斓流彩,恍惚中我仿佛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穿着制服,带着夜莺面具的少女。他的瞳孔像那面传说中的镜子——王后询问自己是不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而那面魔镜的回答使她走上绝路。
下方的声乐还在变得更加浩大,舞蹈的节拍旋转着。
就算过了很久以后我都会记得今晚,我面前的囚犯解开了束缚,在众位魔界统治者面前,像一个来自异国的神奇魔法师,在地狱中,演奏欢快的乐曲,让整个世界,跳起舞来。
&&&&&感谢一点西风大大给的两张PK票~石矶会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